江南古镇（丝网版画）杨可扬 选自上海虹桥当代艺术馆“一幅画像的背后故事：杨可扬与赵延年纪念特展”

我的畅春园客厅里有张仃先生题赠的一幅斗方，书曰：“松火夜煎茶”。我不懂书法，似是他擅长的魏碑体，笔力苍劲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古朴，配上端庄的边饰，与我清雅的居室相得益彰。画面的诗句雅静如水，出自唐代诗人孟贯《赠栖隐洞谭先生》：“先生双鬓华，深谷卧云霞。不伐有巢树，多移无主花。石泉春酿酒，松火夜煎茶。因问山中事，如君有几家？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”张仃先生是书画界前辈，我因为与诗人灰娃的友谊而认识了他。我的小小的客厅，因为他的墨宝而充满了夹带着松烟的丝丝缕缕的茶香。孟贯的这首诗，把我们的思绪引向了千年之前。诗人访友深山，深赞主人“不伐有巢树，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多移无主花”的对自然界的尊重，松火煎茶，用的也是山间清泉。煎茶一艺，今已无存，查古，知古人有“煎茶卖之”的。如今留存在日本民间的“抹茶”似几近之。

茶乃国魂，中华古国，赖茶以立。我国侍茶已久，此中著述亦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多，唐代陆羽乃是先行。他著了一部关于茶的专书：《茶经》。这是中国乃至世界关于茶的第一书。此书从茶的栽培、制作，习性、功用，乃至泡饮、茶具，都有详细的论述，关于茶的生长用土，阴阳潮湿，都有独到的见解。涉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及品茶饮用，论曰，“茶性俭，不宜广，广则其味黯澹。且如一满碗，啜半而味寡，况其广乎！”，“啜苦咽甘，茶也”。陆羽这部专著立论赅全，见解精深，他于是被后世尊为“茶圣”。在中国，茶的历史其实也是人的历史，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文明的历史。

国人制茶已久，茶的流通亦盛。山西人善贾，天下闻名。他们生意做得广，也做得活，贩茶即是一例。闽人种茶，晋人运茶，也是天下闻名。但是晋、闽之间，山重水复，相隔千里，山西人硬是把福建茶做成了一番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大生意。史载，是勤奋而智慧的山西人，把福建武夷山的茶，赶着盛大的马帮，马铃叮当，迢行万里，翻山越岭，渡黄河，翻太行，跨过冰雪覆盖的西伯利亚，把来自遥远南国的铁观音、大红袍，送到了彼得堡王公乃至白金汉宫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的茶几上。著名的丝绸之路上，无边际的行旅中，帆影飘移，驼铃叮咚，一样地飘散着满天下的茶香。

有研究认为，中国的茶文化是西方茶文化的源头，此说不虚。中国的产茶区，几乎遍及西东，尤以江南诸省，多有名品。洞庭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绿、祁门红、铁观音、大红袍，不可名状。茉莉香，龙井秀，普洱醇。名目繁多，群峰竞丽。我们识见所及，红绿交辉，黑白相间，眼花缭乱。我独不忘黑茶，略书一二。黑茶中的砖茶是我国西北地区民族奢爱的极品，冲奶为多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，缓油腻也。我在昆明饶阶巴桑府上吃过诗人亲自制作的酥油茶。竹筒，盛满酥油和碾碎的茶砖，外加盐巴，辅以炒熟的核桃芝麻，通过活塞上下抽动，茶香，奶香，核桃和芝麻香，顷刻间蒸腾了屋宇。饶阶巴桑是诗人，藏族，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他的名篇是《步步向太阳》，我想念他。

话题说到诗人和茶，令人想起闻一多的《口供》，也是名篇：“自从鹅黄到古铜色的菊花，记着我的粮食是一壶苦茶”。菊花，茶，粮食，还有苦茶。苦到了极致，雅也到了极致。茶就是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这样，和家族、国运、文明和传统，联结成一个古老的话题。我们不忘历史，记得百多年前，我的乡贤林则徐在虎门销毁的是鸦片。那是殖民者不远万里为我们“送”来的“礼物”。我们拒收这份充满另意的“快递”，我们回敬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于世界的，是千百年源源不断的丝绸和茶——为了美丽，为了友谊，也为了和平！

话说到这里，中国茶是友谊和文明的象征，是沟通心灵的和平使者。记得齐白石有一幅画，瓶花，烛台，烛光在案前闪烁，满屋飘着香气。老人为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画点题：“寒夜客来茶当酒”。画面没有出现主人，也不见来客，但是充盈着满满的真情厚谊。这是宋人杜耒的《寒夜》，诗有情趣，画也传情，不妨全录：“寒夜客来茶当酒，竹炉汤沸火初红，寻常一样窗前月，才有梅花便不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同。”茶是这般的诱人雅致，不免想起栊翠庵妙玉请宝玉吃茶往事，她把刘姥姥用过的茶杯弃了，此举未免有点过。此乃闲话。

但是，饮茶有道，却是真的。宜静，宜敬，宜凝重，宜闲致，不可喧哗，亦不可轻狂，如敬美人，如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对君子。刘姥姥质朴，举止有点俗，此情可谅。我当然不为姥姥护短，但妙玉的反应的确有点“过”。何至于此！我也不是雅人，于饮食素来崇尚粗茶淡饭。饭，可丰可俭，茶则宜粗，不宜“细”，如《茶经》所云“茶性俭，不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宜广”，“俭”在我化为“粗”，意即不可过淡。

我立此言，鄙人浅见，表达而已，不足为信。但我的确是被近年流行的“茶道”惊吓了。一些短见的商家，以及实俗而故作雅态的嗜茶人等，一会儿说龙井好，一会儿又说正山好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，他们为了推销，甚至把产茶的思茅改成了普洱，他们热衷于“精致”包装，金玉其外，名实难副。身历此境，于是发奋，惦念粗茶，婉拒“细茶”。犹忆当年出差大理，友人享以滇绿（那时还不时兴“普洱”），土纸包装，不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修边幅，饮之，沁人心肺，清香通体。返至昆明，托人于某茶厂购得三级滇绿一斤，如获至宝。

茶是我之所爱，但我偏爱茶之粗粝，不喜太过精细。闻一多说的“苦茶”正合我意，亦为我之居家“粮食”。宾馆开会，一杯温水，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漂浮着几片茶叶，每恶之。唤人换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苦茶，这才安适。此举非雅，要是遇上栊翠庵主人，一定把我看成了刘姥姥的乡下亲戚。

2024年7月31日于昌平北七家

作者：谢冕

文：谢冕 图：杨可扬 编辑：谢娟 新澳门彩最新开奖记录28鼠责任编辑：舒 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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